晚风不寒

手艺不怎么好,客官凑合吃

我的母皇是渣女

  我叫温良语,是赤凰王朝的六皇女。

  我有关父亲的全部记忆,都和那个名字有关——温羽,天下当之无愧的王,也是我的母亲。

  我记得父亲抱着我,笑得温柔又开心:“良语,你母皇今天给我写了信,夸我的眼睛像紫宝石一样漂亮,夸我性子温顺。”他拿着那封薄薄的信,绕着宫殿走了几圈,像孩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只不住地重复:“她给我写了信。”

   我的父亲叫步仲容,原先是个籍籍无名的歌者,在一次寿宴上与母亲邂逅,幸运地飞上了梧桐枝,一跃成为了后宫里的侍衣。平心而论,父亲的姿容算不得出众,唯独长了一双漂亮的蓝紫色眼睛,剔透、晶莹,眼尾一颗泪痣点缀,宛如星子衬月,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地抚摸着那双眼睛,赞叹道:“我真喜欢你的眼睛。”

   喜欢你的眼睛,不喜欢你。

   这是母亲未说出口的话,父亲却听不懂。

   母亲是个勤勉的、雷厉风行的皇帝,不常来后宫,来也多半是去见梅君,极少记得自己还纳了位侍衣。

   父亲不是没有努力过,他装作无意与陛下在宫宴上偶遇,装作无意地邀请陛下尝尝他的新茶,但是陛下拒绝了。

   陛下银色的头发流泻下来,像瀑布一样熠熠生辉,扬了扬眉,她的目光淡淡瞥过父亲的脸,在他的眼睛上微一停留,复又移开,冷冷笑了笑:“朕有要事。”

   于是父亲不敢再擅自逾越。

   父亲几乎疯狂地爱着她,爱情让人眼瞎,他不止一次地和我强调:“良语,外人都说她不近人情,但她不是这样的,她会哄我,会替我绾发,她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你不可以害怕她,她是你的母皇,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想,父亲真傻。陛下分明更喜欢那个梅君一点。

   父亲怨梅君。梅君叫崔颖,是世家望族崔家的嫡子,崔家繁盛百年而不衰,他比父亲的出身金贵得多,若不是天生体弱被送进宫来,原是飞黄腾达、建功立业的命数。

   陛下娶他,有笼络崔家的意思,进宫便封了梅君,位列四君之首。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空置后宫,专宠他一人。

   父亲的进宫打破了这种专宠的氛围,我想,崔梅君大约也恨着父亲。

   崔梅君生得极美,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用美人来形容的男子,肤若凝脂,眼含秋水,眉眼鼻唇,皆精致得像一幅新鲜的泼墨画,声音也温柔妥帖,软得像水一般。

   我曾无意间在御花园撞见崔梅君同陛下求情,他含着泪意直勾勾望着陛下,径直跪了下去,衣衫半掩,锁骨连同半个肩膀都裸露在深秋的寒风下,声音哽咽:“这样陛下是否肯放过臣的父亲……”

   陛下站在原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只伸出手摩挲着他的下巴:“爱妃想多了,朕只是给你父亲提个醒。”

  崔梅君跪着向前走了两步,低下头吻着陛下的手,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他以绝对臣服的姿态乞求道:“陛下,陛下……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啊……陛下……舒服么……”

   后面的内容就不是我该看的了。

   可怜他一个金枝玉叶的贵公子,第二天说是体虚无力,要好好休养,连父亲的请安都免了。

   父亲恨得咬牙切齿,在宫中踱步,末了,又忽地颓唐起来:“她为什么不来见我?崔颖能做的我都可以做……她的那些嗜好,我都可以满足……”

   爱情让人嫉恨。

   崔梅君怀了孕。

   父亲那段时间瘦了好几斤,他抱着我,像抱着水面上的浮木:“崔颖有了女儿,皇位必然是他女儿的……我怎么办?良语,你怎么办?”

   我看着他焦躁不安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即便崔颖没有女儿,皇位也轮不到我。我上头还有四个姐姐呢,陛下名正言顺的孩子目前虽就我一个,从宫外接回来的私生子却一点也不少。

   严肃正经的夏大人常常出入御书房,已经育有两个皇女了。还有那个看似清冷若兰、寡言少语的右金吾卫将军,去年也生了个拥有赤凰血统的孩子。

   大皇姐温溯端庄优雅,二皇姐温若许英姿飒爽,三皇姐温凝活泼开朗,四皇姐温停云……她什么也不用做,她继承了陛下的赤凰血脉,六个月大就被封了亲王,天生姿容绝代,声望极高。

   有这些皇姐在,陛下从来不关注我这个平庸的小女儿很正常,父亲寄希望于我身上,简直太不明智。

   崔梅君生了个儿子。

   父亲那段时间高兴得简直要飞起来了,男孩是无法继承大统的。陛下也很高兴,因为那是她第一个儿子。

   只有崔家静悄悄的,很不高兴。

   崔梅君自从生了儿子,刁难父亲的次数便多了。父亲好端端地走路,也冷不防会有树枝砸下来,差点刺中父亲的眼睛。

   父亲视他的眼睛为命,被这么一砸,简直砸出了心理阴影,坚决不再去御花园散步,这么一来,能碰见陛下的时刻就更少了。

   我记得陛下有一回不知怎么的忽然记起来这个被她随手收进宫的侍衣,居然主动来了傲雪殿偏殿。她正红色裙裾划过地面,银发逶迤,眉眼冷艳,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身居高位特有的优雅从容,却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弯起嘴角,父亲迎上去,还未开口说话,泪水已经滚了下来。

   陛下愣了愣,倒没有生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温柔的陛下,温柔的像父亲向我形容的那样。她揉了揉他的头,捧起他的脸,缓缓吻去那些泪水,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娴熟地解开他的领口:“好啦。”

   她无视了旁边的我,笑盈盈地小声哄他:“乖,一哭就不好看了。”

   他揉了揉眼睛,努力憋住哭腔:“嗯。”

   ……

   原来只要陛下愿意,她会是最温柔的伴侣。

   难怪父亲沦陷在这样的“深情”里,难怪崔梅君明知陛下忌惮他,依旧义无反顾地爱着她。

   经此一事,崔梅君的手段越来越花样百出,真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柔弱温雅的贵公子,实则心狠手辣得让人胆寒。

   先是在冬季克扣父亲的俸禄,大雪封宫的天气,冷的窗棂上都结了一层冰。父亲连棉衣都没有了,披着单衣抱着我瑟瑟发抖:“我们怎么办啊……良语,我要怎么办啊……”

   他最后赤脚闯进了陛下的御书房,侍卫们拦下他,他就嘶声喊:“陛下……陛下!陛下!!!”

   那本是唱歌的一把好嗓子,此刻沙哑得像被咽了一嘴煤炭。

   陛下最终还是听见了,看到他这个样子,诧异地挑了挑眉,比了个手势示意侍卫们放开他:“怎么回事?”

   “崔梅君克扣臣的俸禄……臣没有办法了,只好来找陛下,打扰了陛下,臣……”

    陛下扶他起来,那双锐利的冰蓝色眼睛看了眼桌上崔家的奏折,蹙了蹙眉:“朕知道了。”

   次日,侍衣步仲容诉梅君崔颖克扣俸禄的指控被女帝温羽要求彻查。

   女帝赐了父亲一些金银首饰作为安抚,最终这桩案子依旧不了了之。

   大约隔了五个月,父亲参加翰林学士崔不寐的寿宴,结束后回到宫中,腹痛如绞。

   他满头的冷汗,颤抖着把自己蜷缩起来,我吓得要命,踮起脚摸他的额头,滚烫。

   父亲意识模糊地望着我,试图向我伸出手,轻声呓语:“阿羽……”

   我反应过来,我有一双和母亲一样的冰蓝色眼睛。

  我颤着声音道:“……我去找太医,我……我去找母皇。”

  刚要离开,就听见父亲的哭腔:“你还是要走吗?”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跑去陛下的殿门口,央求侍卫让我见她,侍卫说,陛下今夜宿在梅君那儿。

   我乍然想起,崔梅君的哥哥崔伯祥,今天升了官。

  母亲是陛下,陛下不是母亲。

  父亲病了一个月才好转,崔梅君来探视,一双下垂的杏眼里满是笑意:“步侍衣,我给你带了桂花糕。”

   父亲盯着他不说话,沉默着从床上坐起来,为他倒了一杯茶。

   崔梅君的目光沉下去,飞快地结了冰,他嗓音轻柔得像在讲一件有趣的事,语气却极淡:“我可以容许你在这宫里活下去,但,你不能勾引她。”

   他直起身,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目光里含着一丝怜悯:“你斗不过我的,你还不明白吗?她啊……”

   他没有说完就走了,走时踉跄了一下,又扶着墙站稳,清瘦的背影站在茫茫宫墙下,像开到荼靡的梅花。

   而父亲怔然良久,攥着被子,骨节发白。

   

   天启七年六月,侍衣骆共诉侍衣步仲容毒害梅君崔颖的指控被女帝要求彻查。

   天启七年七月,侍衣步仲容的病痊愈了。

   而梅君崔颖皮肤频繁红肿,经太医细查竟是中毒。

   同年八月,侍衣步仲容寄给女帝温羽价值176金的生日贺礼。

   九月,侍衣步仲容收到了女帝的回信。

   九月,侍衣步仲容请求获得召见遭到了女帝的拒绝。

   十月,侍衣步仲容请求获得召见遭到了女帝的拒绝。

   十一月,侍衣步仲容给女帝写了信。

   十一月,侍衣步仲容下毒谋害梅君崔颖经刑部彻查罪行确凿,女帝判处步仲容斩首。

   侍衣步仲容在菜市场当众斩首。

   十二月,女帝温羽宠幸了梅君崔颖。

   天启八年一月,女帝温羽宠幸了歌者阮参。

   一月,朱州刺史李季才之子于松年乞求放弃仕途与女帝相守得到了女帝的恩准。

   于松年从贵君成为了兰君。

   

   我想,如果父亲还在,大概会苦笑一声,不再做那些无谓的挣扎了。

   崔梅君也许能杀死我父亲,却永远不可能斗得过同属世家的于松年。

   我翻到父亲给陛下写的最后一封信,也是唯一一封没有寄出去的信,信中说: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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